三年很長嗎？其實短得很，轉眼就到</p>

婭婭剛過完三歲生日，小彼已經在找她討論這個問題</p>

“你想好了嗎？”</p>

“要想什麽？”</p>

“你不會天真地以為，他會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回去吧？如果你還沒看清他在想什麽，那我替你翻譯——我楊仲齊，不當任何人的備胎、婚外情，這是我身為楊家人最底限的原則與驕傲，你要嘛跟我走，要不就斷得幹幹凈凈，再難我也願意一次痛到底，把你從生命中徹底根除”</p>

報雲顰瞥他一眼“你改行算命了嗎？”連讀心術都會了</p>

小彼嗤笑哪用得著算，他顧某人閱人無數，這種人格特色的男人，他太了了了尊嚴跟驕傲多得可以當飯吃，腰桿子寧死不彎的</p>

“現在的重點是，你要離婚嗎？”不離，就等著失去楊仲齊，那人真的會跟她一刀兩斷，從此蕭郎是路人</p>

以後，是想看都沒得看了，她最好想清楚自己受不受得了不像現在，相思難忍時一通電話call了就出來，乖乖任她招惹</p>

她張了張口，被他阻止“不用急著回答我，自己好好想清楚，等我從日本談完原料供應的合約回來，再告訴我答案還有……”</p>

他微微一笑，神態是難得的認真，像個疼惜小妹的溫柔好哥哥，揉揉她的發“他應該是愛你的，如果這是你遲疑要不要回到他身邊的原因的話”</p>

這是顧政勳出國前，他們最後一次的談話</p>

她沒有想到，從此成了永別</p>

離開時，好好的一個人，回來時，成了一壇灰</p>

她想起，他離開時，送了她一只別針，他說，設計這只別針時，是希望她像別針上的這只蝶，破繭而出，舞出屬於自己斑斕絢麗的美，勇敢去追尋幸福</p>

她戴著這只別針，去將他接了回來</p>

回來的那天，她突然想起，一年前，她也曾經歷過地震驚嚇，這是不是一種警訊？在預告她將會以這種方式，失去她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？</p>

“是嗎？”阿國聽完她天馬行空的想像，反問她：“那你當時，腦袋裏想的是什麽？”</p>

小彼臨死前，想的會是什麽？</p>

想什麽？她用力回想了一下</p>

那時，楊仲齊正牢牢抱著她，有一秒鐘，她曾經閃過……</p>

“他就在我身邊，就算現在死了，我也沒什麽遺憾”死前，她眼底看著的，是此生最愛的男人，還有什麽好埋怨？</p>

阿國撫著冰冷的壇身，說：“我應該答應跟他一起去的”</p>

原本，小彼問過他，要不要一起去？就當兩人的小旅行</p>

雖然老大沒有不準他的假，但做人要懂禮義廉恥，那時修車廠忙不過來，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全丟給老大忙，自己一個人逍遙度假去</p>

早知如此，他應該要去，至少這樣，就不會讓小彼一個人，孤零零地客死異鄉，反正他在這世上也孤身一人，沒什麽牽掛</p>

兩人決定在一起的那天，他曾問過小彼：“為什麽你以前都沒辦法定下來，好好談一段感情？”</p>

小彼說：“大概是我太爛，沒人要吧”找他玩的人很多，要多都沒問題，但若要說到天長地久，對方會嗤笑他頭殼壞去，跑得比飛還快，沒有人相信他可以認真定下來，好好談一段感情</p>

“那給我好了”當時也沒想太多，直覺月兌口便說了“我要，而且不會把你丟掉”</p>

小彼當時笑他“人又不是東西，不能用‘丟掉’，要用‘拋棄’啦，你的國文老師快哭倒長城了”</p>

但是他知道，藏在嘻笑怒罵背後，小彼其實很感動</p>

沒有想到，最後被“丟掉”的人，居然是他</p>

一直到小彼臨行前的那晚，都還在纏他，他被鬧得睡不著，一腳踢開對方“你去死啦！有夠吵！我明天還要早起工作耶”</p>

他們本來就口無禁忌，常把死不死的掛嘴邊小彼沒當一回事，四肢都巴了上來，回他：“死了變成鬼也會回來纏你”</p>

——你說的說話要算話</p>

他撫著壇身，喃喃在心裏說著</p>

他跟龔雲顰商量之後，替小彼舉辦了小小的告別式</p>

年輕時候的他，愛玩、愛瘋、愛熱鬧，但現在的他，笑稱自己已經收山從良了，只要幾個至親好友在身邊，每一個都是真心無偽，這樣就覺得很夠</p>

所以他們邀的人不多，但全都是他會想見的人</p>

版別式那天，楊仲齊也來了雖然與顧政勳素無交情，但掛心龔雲顰的狀況，想了又想，最後還是決定前往致意</p>

三歲的小婭婭，已經懂很多事，頭一回面對殘酷的生死大事，知道最親愛的爹地再也不會回來陪她玩，這幾天已經哭啞了嗓子</p>

看見他來，哭著奔過去，死死抱住他大腿“楊叔——”</p>

他彎身抱了抱她，上前行禮致意完，關切地審視龔雲顰“你還好嗎？”</p>

她張了張嘴，發出微弱而喑啞的聲浪“你知道嗎……”</p>

“什麽？”</p>

“沒有他的話，我早就死了……”豆大的淚珠，滾落下來</p>

小彼對她而言，雖只是名義上的丈夫，卻是她實質上的恩人、也是家人，給了她像兄長般的溫暖關愛，是婆婆過世以後，她心靈上的支柱</p>

他總是懂她，知道她在想什麽，無條件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他……那一段日子，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過來</p>

孩子情緒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，她一哭，婭婭更是不能自已了</p>

楊仲齊默然，看著母女倆抱頭哭成一團</p>

處理完小彼的後事，她約了阿國，坐下來談遺產問題</p>

有什麽好談的？阿國不解</p>

小彼沒立遺囑，龔雲顰是合法配偶，繼承遺產是理所當然的事</p>

“但是你跟我都知道，你才是他實質的伴侶”臺灣同性婚姻未合法，若伴侶驟逝，另一半永遠只能是親密的陌生人，什麽都沒有</p>

“我沒有想要那些”從頭到尾，他要的都只是一個平日沒個正經，看起來玩世不恭，罵了一輩子死人渣，卻也一直惦在心上、想要好好愛惜的那個人而已</p>

一直，都只要他而已</p>

無關他的身分，或外在所擁有的一切</p>

“你好好的把婭婭養大，這才是最重要的，這孩子是他的心肝寶貝”</p>

“我知道，但是有些東西，是你才有資格擁有的”她說</p>

小彼還沒走前，有一回跟她聊起過，阿國這個人，老實又沒心眼，一輩子埋頭實幹，當擰∮田犁到死的那種人，就算給他再大的產業，他應該也會把百貨公司當柑仔店經營吧，他沒那頭腦</p>

所以啊，他最不放心的戀人，如果將來自己怎麽了，想留給他的，應該就是錢最實際</p>

她試著推測——如果是小彼，會怎麽做？</p>

她想，應該是將名下大筆能活用的存款部分給阿國，然後店面交給她來經營吧</p>

其餘不動產，他們結婚時買的房子歸她，另一處他跟阿國在一起後購置的房屋，產權會過戶到他的另一半名下</p>

小彼，我替你做了這樣的安排，你滿意嗎？</p>

他們擲茭問了小彼，連得三個允茭，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</p>

世俗的身外物好處理，但是感情上的牽掛呢？又該怎麽處理？</p>

走出小彼的長眠處，阿國說：“你跟那個人……好好考慮一下，如果可以，就不要再放開他了小彼出國前才跟我提過這件事，說打算跟你離婚，讓你回去他身邊，他想看你幸福”</p>

“我知道”她忍著鼻酸“你也是找個好對象定下來，他……更希望你能過得好，不管有沒有他陪著”</p>

阿國笑了笑，沒多說什麽</p>

臨去前，再度回眸瞧上一眼，那半掩在山嵐煙霧間，男人的長眠處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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